“四郎去哪了?”

张小四从外间回来,轻手轻脚地走进屋,不意于黑暗中忽然传出一问,饶是他素日胆大,也被吓得一怔。

“呼——”

“三娘怎地没睡,黑灯瞎火地坐在炕上干啥?”

眼睛适应了黑暗,顺着声音这一打量,就看到模模糊糊一个身影,动也不动的坐在炕沿儿上。

“四郎去哪了?"

声音听上去很平静,可张小四总觉得不阴不阳,仿佛压抑着极大的怒火。

“俺去大郎那说事情了,走前不是说与三娘知晓了么。”

是知会了一声,可现在都啥时候了?走时太阳可还没落山呢,现在呢,月亮都快下到山底下啦!村里一时间来了那许多外人,谁晓得什么品性,这泥草房子外面就围个篱笆院,要是有歹人进来,能防住谁?还以为自家男人回来能睡个安稳觉,这可好,半夜三更的见不着人,厨下、仓房、茅厕,里里外外寻了半天,担心的够呛,人老乡可好,大摇大摆地才从外面回来!

“是说与奴晓得,可还答应早些回来呢!才两日不见,有甚事需得唠到这前儿,别是遇到了野鸯子,找不着家了吧!”

“胡说个甚!”

张小四听她越说越不像样,低声吼了一句,

“大晚上的,人都睡了,轻点声吧。”

“知道是睡觉时候,还这晚回来,俺胡说,四郎倒是有理了!”

见她声调越说越来劲,调门越拔越高,张小四更是不耐,

“喊什么,嫂子都要被吵醒了,有话咱明天说。”

说着,两脚把鞋子一甩,翻身上炕,背过身去。

齐三娘看他这个做派,一股怒气直抵胸口,只觉七窍仿佛生烟,两手揪着胸襟,粗喘了好一会儿才冲他破口骂道,

“嫂子吵醒尔倒是心疼了,半夜按更的回来,就不怕吵醒尔婆姨!不过问上两句就理也不理,还当不当俺是……”

话音未落,隔壁“哇”得一声传来幼童的哭喊声,气得张小四翻坐而起,“啪”得一下,很拍炕上。

“齐、三、娘!你到底要作甚!”

这声暴吼之下,隔壁哭声更加厉害了,两人所在的房间倒是一静。

张小四是从刀山血海里拼杀过得,平日里嘻嘻哈哈不显,可怒气喷发时,气势极为骇人,惊得齐三娘小脸发白,久久不能回神。

“乖,乖,小宝不哭咯,不哭咯。”

伴随着温柔慈爱的轻哄,东屋的门框处,出现一道模糊的身影。这身影试探地走到两人中间,借着朦胧月光,仔细找准了张小四的位置,才嗔道,

“吼什么吼,大晚上不睡觉,发得甚疯!”

转而朝齐三娘柔声安慰道,

“三娘不怕,他这是抽风呢,咱不跟他一般见识。”

“呜——”

终于回过神来的齐三娘,再也克制不住纷乱地心绪,怕炕上大哭起来。这下孩子的“哇哇”声与女子的”呜呜“声跟二重奏似的,此起彼伏,可急坏了另外两人。

一番兵荒马乱之后,曹氏从张小四那里理出个大概,拍拍哭得打嗝的儿子,再抚抚齐三娘的后背,劝道,

“好了三娘,没听四郎说么,是在田里正那耽搁了好些时候,那两位道爷来寻人,三娘也是晓得的,这下说开就好了,可别往心里去。”

“嫂,嫂子,”齐三娘两手撑起身子,哽咽地说道,

“奴也不是小气的人,只是他回来,话也不说就嫌烦,倒头便睡,奴这心里苦啊。”

张小四被两人的哭闹弄得手足无措之余,又十分地不耐烦,好不容易与自家嫂子解说完,听她如此说话,就顺嘴反驳,

“俺怎的没解说,是她根本不听,就在那阴阳怪气地发脾气。”

女人生气时,最烦被被人反驳,甭管有理没理,气头上最忌别人顶嘴,这时候就得顺着让着才能让她们尽快恢复平静。而在平静的情况下,若是理虚,大多数女人还是能听进去“道理”的。当然,在封建社会鼎盛时期,没能熬成婆的女性大多还能抑制住这一隐藏属性,可在战乱结束不久的初唐,受人丁以及胡风的影响,女人的地位还没被压抑畸形,还没学会这门相处艺术的张小四,简直就是在火上浇油。

刚要缓过劲儿的齐三娘,没想到等来这么一句,尖叫到,

“俺,阴、阳、怪、气?!俺——”

连日来本就觉得浑身乏力,方才又哭得厉害,这一声凄厉的大吼,才喊出一半,怒气攻心之下,齐三娘竟是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三娘!三娘!”

这下可糟了,“兵荒”指数翻倍上涨,院子里都跟着鸡飞鸭叫。

不远处在家守着的张屠户,听见自家的黑狗嗷嗷叫唤,披衣服出来查看,发现竟是弟弟家传来地动静,赶忙往那边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