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大巴平稳地驾在林荫路的尽头。

空气中带了点湿度,小雨打散在车窗玻璃上细碎成白茫茫的雾水,程可淑纤细修长的手指点在窗户上画出一个不规则的圆,轻轻的呵了一口气,圆的痕迹被湿润的雾气给掩盖。

苏灿侧头过来,可以从车窗透明的玻璃上看到映衬的眸子,那样的端澈。

“日秀姐说她不后悔所做的决定。”程可淑提起这件事情。

她目光穿透车窗的玻璃落到外面飞速倒退的树上,想到了今天下午和黄日秀面谈的结果,那个宁静如水的女孩温婉了那么多年,眼中也迸发出倔強的光芒,微弱却不容忽视。

“这么说……黄胤宇这下玩大发了?”苏灿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怜,但并不值得同情。

好端端一个姑娘等了你那么久,三年的时间,你不去珍惜,故意逃避,等到她要转身离开你,你却惶然不止所措,这个时候来后悔跌失,还有个屁用!连苏灿都觉得为时已晚。

东隅已逝,桑榆已晚。

夕照下苏灿愣愣的想起了什么,总觉得自己这么多年也一直在辜负着别人,苏小小,李思思,乃至于罗曦,哪个不是被辜负?说到底他和黄胤宇都是同一类人。

但情况又不一样,苏灿的心早已经被程可淑占据了,他的心很小,只能容纳的下一个人,就好像陈奕迅《世界》里唱的那样,原来爱情的世界很小,小到三个人就挤到窒息。

对于他来说,不管是重生前还是现在的时代,初心也从未变过。

车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程可淑有些倦意,靠在苏灿的肩膀上,长发像流苏般轻轻舞动,她的头发乌黑顺滑,手掌抚摸上去,可以轻易的在指尖隙里透过,极好看的凤眼阖闭着,长睫毛轻抖,形状好看的樱唇抿起来,带着程可淑式的倔強和漠然。

苏灿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背靠着椅子,柔软适中的海绵体乘客椅,弯曲的程度也很符合人体工学,这让他背部的肌肉放松下来,整个人也得以适度的放松。

他突然发现原本很吵闹的大巴车内也安静下来了,那些小孩子的哭声和吵闹声消失不见,打电话的男人故意喊得很大的声音也低下去了,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交谈声,还有小情侣耳鬓厮磨的调情声都恍若消失了,整个大巴车的空间内只剩下发动机的低沉的轰鸣声和司机在行驶过程中偶尔按下的鸣笛声。

原来在大巴车行驶的过程中,大家都不知不觉的睡过去了,昏昏欲睡,阴雨绵绵的季节总是容易犯困。

连苏灿也受到了感染,情不自禁张口微微打了一个哈欠。

这段时间苏灿很匆忙,也没有怎么休息一下,他想回到家里以后,这三天的时间里也该好好的休息了。

苏灿昏昏沉沉的想着,不知不觉也靠着程可淑的额头就睡过去了,等他再醒来,已经到平海县老车站。

外面放晴了,云层散开,金灿灿的阳光将白色的云层,染得半边都呈现一种淡金色的光芒,很有波谲云诡,金灿瑰丽的立体层次感。

夕阳下,车站外面一滩水泊波光粼粼。

“在车上睡了一觉,感觉舒服好多了。”苏灿伸完懒腰后说道。

“那行,就和昨天约定好的一样,明天上午我来你家找你,到时候去扫完墓你再过来陪我去。”苏灿在车厢内把行李拿出来,这次清明节就两三天的时间,所以带的东西也没有很多,程可淑带了一些回去要看的复习资料,苏灿就带了一身要换洗的衣服。

程可淑乖乖的点头。

苏灿把程可淑送回她家,目送她进去小区里面才返身走人。

这是一个春暖花开却又明媚而忧伤的季节,万物逢春,春燕也从北方飞回来,衔泥筑巢,哺育后代,春风吹遍神州大地。

非典病毒在国内肆虐的阴影已经消散了许多,但还是有许多人没有康复,这是红色的一年,人们坚信在不久的将来希望会到来。

苏成业坐在院子里和几个大叔大妈们聊天,也不知道聊得啥,反正挺有趣的。

如今的苏成业也因为苏灿而有了很大的改变,生活变得好了富裕了,精神上也不落下,以前在一中当讲师,虽然是教书育人,但也不过是吃些死工资,有时候甚至入不敷出,说的好听是书香门第,说不好听就是教书匠。但现在的苏成业已经今非昔比,本来就有些儒雅的底子,再加上长期商业之中养成的气质,配合穿着打扮,居然还有老男人的魅力感,当然他也明显有些富态了,连额头上的抬头纹少皱了许多。

很久很久以前,其实也谈不上多久,也就两三年的时间,但人总是习惯性的忘记,以至于觉得大概是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事情,不过仔细回想起来,才会噢的一声,原来才不过几年啊。

所以说很久以前,大概还是九八年的那个夏天,穿着八成新的白色背心,背后还有一个被林安琴用针线缝补的小洞,踩着拖鞋拿着蒲扇在小区里到处溜达的苏成业是怎么也不会想到在时隔三四年以后,家里将会有天翻地覆的改变,这场景犹如魔幻世界里那般光怪陆离。

夏天是那样的炎热,晚上还有蚊子光顾,嗡嗡的睡不着,这倒也不是重点,毕竟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也习以为常了。

在九八年的这个夏天,他也是这样坐在小区的院子里和大家一起东街长西街短,偶尔也会仰望星空透过那繁星想到过未来的很多事情,比如教师体制改革的问题,比如房子分配的问题,比如苏灿高中乃至大学以后的学费,甚至苏灿以后将要结婚生子,结婚要钱,买房子这些都需要大量的钱,但是对于当时固定领着月收入不到一千的苏成业来说,这也是他心中苦恼的问题。

在很多时间乃至很长一段时间内苏成业都以为日子都会这样碌碌的过去,也许苏灿毕业以后会和他一样,过着碌碌无为小市民的生活,平凡而又贴切,都说平凡才是真,但那只是以为没有能力获取足够的成功,才会在无数次失望以后自嘲的说平凡一点好。

没有人不渴望成功,平凡只是想对的,你是一个财富大亨,社会地位名声金钱都满足了,觉得玩腻了,平凡才是真,但对于许多还在尖着脑袋往上流社会挤进去的人来说,成功意味着金钱和地位,意味着很多你以前做不到,而现在却可以轻而易举做到的事情。

当然此时的苏成业也还未登临高峰,那种高处不胜寒的孤独感也未彻底的体现出来,他虽然年纪已经开始大起来了,体力也开始下滑,但一个合格的董事或者说老板,不许要太多的其他方面,只需要驾驭好手底下的人才,知人善用。

诸多感想和念头在苏成业的心里消散,正当他想起了苏灿的时候,苏灿这小子突然就出现在他的面前,还差点把他吓一跳。

苏灿笑嘻嘻的过来,绕到苏成业的背后,给他捶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