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咳咳。”一个老态龙钟却饱含怒火的声音从帘子后传来,数步之外都能听出他的怒火,“逍王世子……咳……逍王世子他竟然如此说?!”

整个大殿的太监噤若寒蝉,只有亲近才敢上去给皇帝顺气。

六皇子叹息一声。

他就知道,这话传回父皇耳朵里,必是一阵大怒,所以才拖了些时日,等着今儿父皇气色好些了才敢说。

“是。”他低声道,“逍王世子并没有否认,圣尊一事,应是他策划的。”

在这个问题上,他心底并不赞成父皇斩尽杀绝的做法,也理解墨凤祈的难处。

他自由便被父皇保护的很好,在太子和二皇子为了权利争的你死我活之时,他是在旁边冷眼看着,并在私下学习真正的儒家帝王之术,治世之道。

他是何等的幸运,相较于其他皇子,从未经历过夺位的残酷,心下要宽广的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连同样经过一番夺帝厮杀的皇帝都不曾拥有的格局。

六皇子并不希望皇帝和墨凤祈闹成如今这般,但皇帝却在此事上极为执着,而就像六皇子和慕青璃说过的,自己在此刻也不好多言。

“他简直是放肆!”皇帝怒声吼了一句,再也控制不住的吐出一大口血来。

大殿一下慌作一团。

姜公公一边着急忙慌的喊御医,一面给皇帝擦嘴角的血迹:“万岁爷,您可千万别为了那些个乱臣贼子伤了自己的龙体,不值当啊!”

连六皇子的焦急的走上前,亲自扶住皇帝的身体。

皇帝此刻面如金纸,脸色跟死人差不多,却还是一把将姜公公推开,面色狰狞的道:“杀……朕要杀了他!”

任何人都不能挡了他儿子登基,任何人都不行!

逍王府已经在大楚做了这么多代的一字并肩王,皇室对他们早就仁至义尽,他们不知道感激,反而做出这等动摇江山之事,简直是不可饶恕!

想到此处,皇帝压住喉咙里的腥气,对一旁的姜公公吩咐道:“去取玉玺来,朕要拟旨。”

姜公公不敢耽误,跑了出去取圣旨,皇帝挥了挥手让其他的宫女太监退下。

“逸儿……你过来……做到朕的身边。”皇帝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六皇子坐了下来。

“父皇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皇帝开口如是说,将六皇子吓了一跳。

“父皇乃天命所授,定能福寿绵长……”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皇帝挥手打断。

“这些个话,外面的大臣说说也就罢了,你就……咳咳,你就不必拿来糊弄朕了。”皇帝嘴角染上一抹苦涩,两鬓更显斑白,“朕怕是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能看着你的日子也不多了,不过想到马上就要去见你母妃。”皇帝向来威严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温柔。

六皇子登时鼻头一酸。

这么多年,他一直知道父皇对母妃的感情,不然不会在一众儿子中独独厚待于他,但从未听从父皇口中听到过关于母妃的只言片语。

“朕当年一时大意,酿成终身悔恨,想来没了你母妃的这半生,都是蹉跎罢了……”皇帝眼角出现一抹水雾,又很快隐去,声音重新变得坚毅起来。

他按了下床头的机关,一个小小的暗格忽然打开,紫檀木的盒子静立其中。

“打开看看。”皇帝示意道。

六皇子上前拿了盒子打开,只见其中是份明黄的圣旨,上面的文字却触目惊心。

“这是废太子的诏书。”皇帝淡淡说话,语气没有一丝波动,“朕没想到自己的身体会坏的这么快,本想再让太子给你挡上几年,等到合适的时候在将你扶持上去,现在看来应该早点立了你,也好让你光明正大的收拢底下臣子的心。”

“不过现在还不算晚,这份诏书朕择日上朝的时候会当朝颁布,立刻就将你立为新太子,那些老臣们意见再大也不敢不听。”

“现在咱们已经得罪逍王府,说不准他会转而支持太子,不过你还可以拉拢安国公,那人野心极大,可用却不可控,等着权利一稳定下来,定要先那他开刀。”

“废太子日后将他软禁起来,但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的兄长,朕还是希望你能留他一命。”皇帝顿了下,“不过就算朕不交代,你也不会赶尽杀绝。”

知子莫若父,六皇子骨子里比那几个皇子多了几分“仁”,只要皇权稳固,他必定是个治世明君,不会滥开杀戒。

“不过这也是朕担心的地方。”皇帝沉声说道,“逸儿,你虽向往唐太宗、夏太祖一代君王典范,憧憬凌霄阁的君臣之道,却也要晓得,那两人是真正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皇位,他们仁义,是因为有仁义的资本。”

“此番你登基时间太短,就算背后有朕留给你的势力,也不足以和朝中的那些个世家抗衡,所以你一定要在关键的时候狠下心来,任何挡了你路的人都要除去。对逍王世子是这样,对太子是这样,对朕……也是这样。”

六皇子听皇帝这么说,心情有些复杂。

他知道,皇帝这是在对他倾囊相授做皇帝的经验,也不知几人能在登基之前有他这般待遇?

可他心中还是不认同的。

“父皇……”六皇子刚开口,就听见身后姜公公的脚步声渐渐走来,转头一看他已经捧了玉玺回来。

皇帝立刻收敛起面上的温情,表情重归冷漠。

“陛下。”姜公公跪在地上,将玉玺举过头顶,被皇帝一把接了过去。

“逸儿,朕口述,你来代笔。”皇帝冷声道,“这次他墨凤祈娶也要娶,不娶也要娶!”

既然圣尊在京城,他不能明着对付逍王府,但墨凤祈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坐下如此违逆之事,他定要那小子悔不当初!

六皇子看着皇帝冷酷的面容,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还是不敢违逆的在圣旨上写了起来。

……

三天过去,暮岚依旧没有消息。

墨凤祈和慕青璃都猜出她出了事儿,只是不知为何,动用了不少势力还是找不到暮岚,就连踪迹都查不到。

这还是怪事一件,京城动用逍王府都寻不到的人或事……也只能是跟皇宫有关了,难道抓了暮岚的人是皇帝?

慕青璃心中有这等猜测。

“世子妃,吃药了。”杜鹃的声音忽然出现,打断她的思绪,将一碗药送到慕青璃唇边,“还是趁热喝了好。”

闻着是那熟悉的味道,慕青璃就没有拒绝,拿过药碗仰头喝了个干净。

她往日最怕中药的味道,今儿却一声不吭的喝了个干净,霜儿连忙递上梅子,却被慕青璃拒绝。

杜鹃从慕青璃手中刚接过碗,正要说话就听见身后出来一个男子的脚步声,吓得差点将手中的药碗丢了,顿了下才转过头给墨凤祈行了一礼:“见过世子。”

墨凤祈淡淡应了一声,视线落到她手里的药碗上。

分明只是平常的一眼,却让杜鹃心跳加速,额上都隐约冒出了汗来:“世子,这是给世子妃熬得补身体的药,您吩咐过的。”

话一出口就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世子那样的人精,就算之前没有怀疑,听见这话之后也是要起疑心的!

没想到墨凤祈也没说什么,摆了摆手示意杜鹃和霜儿下去,坐到慕青璃床边,拿起一颗梅子喂到她嘴边。

“药苦,吃了。”

她每次喝了药都要吃些甜食的习惯,梅子、蜜饯、有时候为了哄她喝个药,有时候慕青璃耍赖不喝药,他总是要将那些小东西摆成一排让她先看见,再连哄带骗的喂了药。

只是自她还是养胎后再没出现那种情况,每次安胎药一滴不拉的喝下去,干干净净。

慕青璃张开嘴吃下那梅子,嘴巴咀嚼的很慢,心中也有些慌乱。

自从那天她将暮岚留下的药方给杜鹃看了之后,杜鹃每次来都要给她带上一碗安胎药,当然是背着墨凤祈的。

杜鹃拿的食盒有两层,她将墨凤祈着人熬制的养身药放在上层,保胎药放在下层,喝的时候再偷天换日,所以这些日子以来慕青璃就没断过药。

她这几天隐约避着墨凤祈,就是怕他发现端倪,好在昨日是逍王妃的七七,墨凤祈去安排那事外加找暮岚,才没发现。

“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墨凤祈问着,视线满满落在了她的小腹上。

慕青璃本能的用手护住肚子,反应过来之后慢慢扯出个笑容来:“好……好多了。”

她知道墨凤祈起了怀疑,当初暮岚说的清清楚楚,这药一停,她必会落胎,只是这么多日过去却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凤祈,我真的好多了。”慕青璃生怕他不信,又重复了一遍,“这几日我能吃一碗粥,没有再吐出来,我觉得已经再慢慢好转了……”

她声音越来越小,渐渐低下头去不敢说话,只因那双紫眸越发深沉。

“明日开始,不要再避着我喝药了。”墨凤祈如是道。

“你……”慕青璃一惊,不知他怎么就敢如此肯定。

“我与你相识这么久,自是了解你的脾气的。”墨凤祈面上却染上苦涩:“你既不想放弃着孩子,拼上性命也会一试,阳奉阴违也是意料之中。”

慕青璃紧咬嘴唇,不知如何回他。

墨凤祈说的没错,她这般其实就是在弥补自己之前做下的错事,就是不理智。

她那会儿选择打掉孩子,是怕给了敌人攻击逍王府的把柄,如今威胁尚在,她却……

“凤祈。”慕青璃抬起头看他,眼中满是泪水,“就算我求你好不好,我真的做不到……”

她缓缓将头靠在他肩上,滚烫的眼泪也落入他的衣襟。

墨凤祈紫眸中是狂风暴雨,就像是一叶摇摆在风雨中的孤舟,犹疑不定。

他不想她有任何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