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残阳。

夕阳将天边映衬的一片火红,晚霞看起来有些刺眼,像是一滩怎么都擦不净的鲜血。

一群马蹄扬起了路边的尘土,大风吹过,让人眼睛都睁不开。

“吁。”为首那人勒住马匹,停在了原地。

他身后还有数十人,各个身着黑衣,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人。

“前面便到了。”那人张口对身后众人说道,声音有些嘶哑,“等会儿不知会发生什么,大家准备好。”

“是。”身后整齐划一的声音。

那人看着前方的客栈,眯了眯眼睛。

“呦,几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呐?”本来坐在那里打盹的小二看见来了客人,瞬间有了精神,笑眯眯的迎上前。

这一行人头都头戴面纱,他看不清他们的神色。

那小二转瞬间就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众人一番,脸上笑容不减:“我们这里风沙大,您要是住店,小的这就去准备热水,让诸位大爷洗洗风尘。”

“不必了。”为首那人张口说道,声音低哑,听起来颇为奇怪,“我们是要见你东家。”

小二弓着腰站在那里,立刻赔笑道:“这就不巧了,我们掌柜的还睡着呢,要不您先跟小的说说,若是小的解决不了,再去叫我们掌柜的?”

那人冷笑一声。

“解决……到不知大楚和大晋的万代江山,你有没有那个解决的资格,我来不是找你们掌柜的,而是要找慕容绝尘。”

小二听到这里,身上的气势陡然一变,本来看起来就是个油滑伶俐的跑堂,可转眼气势就万分凌厉,浑身上下都是杀意。

他戒备的盯着眼前众人:“你们是谁?”

能将话说的这般明白,直指慕容绝尘,定然不是简单的角色。

“我是谁轮不到你过问,只要去找慕容绝尘来就好,我知道他今日不在皇宫。”

小二听到这里,身上的杀气再也不加遮掩,冷冷说道:“我们陛下日理万机,岂是你这种鼠辈得见的?再说你竟然直呼陛下名讳,这已是大不敬之罪!”

这客栈地处偏远,周围都是沙漠戈壁,当它却是从南而来的必经之路。

方圆百里内,这也是唯一的一个客栈。

慕容绝尘早早就将这里收拾出来作为前哨,可以说这么个小小的地方,为他的情报网立下很大的功劳。

因此这地方也各外重要,在大晋也只有渺渺数人知道其真实作用,倒不知眼前这人是从何而知的?

那人面纱下露出个不屑的笑容来:“那你又奈我何?”

小二定神看他,忽然出手,行如鬼魅的像他抓去,只想将他脸上的面纱拽下来。

那个为首之人立刻后退,他身后几人挺身上前,将那攻势拦了下来。

随着小二的动手,不知从哪里涌来了几人,对着这些个不速之客就一阵猛攻,顿时客栈就被拆了个七七八八。

“住手。”一个带着些妖异的声音出现,所有人就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定在那里,慢慢朝着声音出现的地方看去。

一个红衣男子坐在二楼的横杆上,纤长的手指间握着一个夜光杯,樱花般的唇将其一饮而尽,仿佛没有注意到楼下的争斗。

等将杯子里的美酒一饮而尽,他才抬起头看向底下的众人,桃花瞳波光熠熠:“一别多年,再次相见,颜公子是打算将朕这里拆了不成?”

为首的那人沉默片刻,将脸上的面纱摘了下来。

慕容绝尘看着他这般,眼中的光芒越盛。

他记忆中的颜十一,是个浊世佳公子,整日拿着把折扇跟在墨凤祈身边,骨子里却有些离经叛道——这也是慕容绝尘对他颇为欣赏的原因。

可多年后再次看见,面前的这人几乎要认不出来了。

他身上的气质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那股书生气被尽数磨净,却多了一丝铁血的锋芒。

而他的脸上,一道刀疤从右额头斜着落下,直直到左下颌,看起来颇为可怖。

慕容绝尘盯着他看了半晌,勾了勾唇:“当年颜公子与逍王世子、苏云逍、谢中庭并列京城四公子,可谓是卫玠潘安之才貌,如今竟被毁容,委实可惜。”

当初京城四公子不知夺取多少少女的芳心,可惜时事迁移,谁又能想到几年前还风光无限的他们,如今死的死伤的伤,成了这样一番模样。

颜十一倒是神色淡淡:“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这皮囊都不算什么,更遑论容貌,晋太子不会连这点都看不开。”

他说话时声音嘶哑难听,看来不光是容貌被毁,声音也不复从前。

慕容绝尘笑了笑,从二楼一跃而下,站到颜十一面前:“颜公子抛下你们太子千里迢迢的跑来,总不至于是要与朕说这些话的吧?”

“自然不是。”颜十一淡淡道,“在下一来便说了,此事关乎大楚和大晋千秋万代之功,就看陛下有没有兴趣了。”

慕容绝尘低低笑了出来:“若是别人说这话,朕定然是没兴趣的——大晋的江山如何由朕来决定,旁人有何资格决定它的未来?”他说道这里声音变得尖利,带了些煞气,盯着颜十一看了半天才渐渐平静下来,“不过这话从颜公子口中说出,朕还是要听上一听,请——”

他一挥广袖,身后机关声隆隆声响动,原本破旧的桌椅沉入地下,斑驳的墙面也渐渐隐去……不一会儿,几人就置身于一个雅致空旷的阁楼中。

颜十一眼睛一扫看见墙面上的画,眼底露出一抹讶色:“吴道子的真迹?”

慕容绝尘坐在矮桌前,拿出酒壶给两个杯子斟满了酒,头也不抬的道:“人人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颜公子当年为大楚第一丹青国手,这些年来虽然不曾作画,但是这眼力还是不差的。”

颜十一听到这里,心中忽的扬起一丝苦涩,尘封多年的记忆涌上心头。

那时候,他还是无忧无虑的永定伯府世子,年少名扬天下,目下无尘,能被他看上眼的人少之又少。

他不光是丹青圣手,还有王佐之才,一路辅佐太子稳定局势,出谋划策……却万万没想到,二皇子蓄谋已久,忽然谋夺皇位,他们一席人成了丧家之犬,被朝廷追杀。

连他姐姐云嫔都在陛下去世后不久“染疾身亡”,想来是被二皇子出手害死。

就连凤祈都葬身火海,连全尸都不曾留下。

曾经少年时,鲜衣怒马,纵情山水,如今看来就像是大梦一场。

慕容绝尘倒完酒,看着颜十一陷入回忆,并没有打搅他,只是静静的坐在。

他与颜十一的手下不知何时也悄悄退下,就剩下两人相对坐在这里。

连空气都是安静的。

不知过了多久,颜十一缓缓开口,声音中有些许沧桑之意:“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皆成梦幻。年至五十,国破家亡,避迹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几,折鼎病琴,与残书数帙,缺砚一方而已。布衣蔬食,常至断炊。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

而后的声音再也听不见。

慕容绝尘静声道:“张岱《自为墓志铭》写的虽然好,颜公子和他却大不一样的。”

颜修然被这华丽的声线惊扰,猛地回过神来,目光落在慕容绝尘脸上。

“你我最后一次见面之时,还是我大楚圣上在世之时,那会儿您即将回大晋,如今的确已有多年了。”颜修然顿了下,“短短几年,便将大晋发展至此,说得上神乎其技了。”

初次相见时慕容绝尘还是质子,不过颜修然已经颇为欣然他的能力,虽然因为身份原因不能相交,却也有几分敬意。

后来他离开大楚,他们都知道这是蛟龙困浅滩,一经离去便是放虎归山,从此就成了大楚的心腹大患。

饶是如此,他都没料到慕容绝尘能在几年的时间里扫平所有障碍,登基为帝。

昔日猖狂的贤妃早就被恶犬分食,那些与慕容绝尘作对的人都被他的雷霆手段震惊,奋奋归降。

有利用价值的被他收为己用,没有利用价值的早早被他扔去给贤妃陪葬。

慕容绝尘抿了一口茶水,漫不经心道:“大晋与大楚不同,不像贵地资源富饶,随便一处都是丰沃水土,吃喝无忧。大晋地处西北,本来天灾就多,若是不仔细打理,怕是早就成一团荒芜,更遑论家国呢。”

他这番言论似乎话里有话,却让颜十一警觉起来。

“晋帝应当知道我为何而来。”颜十一不动声色的试探道。

慕容绝尘神色未动:“朕不知,颜公子何不妨直言?”

颜十一见他竟是不漏半点口风,心中越发小心。

“这些年来,太子跟伪帝连年征战,我们虽然能屡屡脱逃,却还是不占上风。归其原因,伪帝除了朝廷的兵马调动之外,这其中也少不了大晋和大梁的资助。”

自从二皇子登基,大楚的势力分为两部分,一方面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支持二皇子,另一方面则是坚持太子正统的。

可惜这些年太子的势力始终得不到抬头,二皇子那人为了得到支持,竟然与大梁和大晋合作,以国家为利益换取他们的支持。

慕容绝尘闻言只是一笑,并没有否认。

颜十一看着他,继续说道:“其中大梁对其支持,是因为有了我朝五公主和亲,她是二皇子胞妹,大梁支持他也在情理之中。可陛下您与伪帝并无利益牵扯,又何必趟这趟浑水?”

慕容绝尘抬眼看他,眼底有妖娆的笑意。

他竖起两根手指对颜十一晃了晃:“两座城池。你口中那所谓的‘伪帝’答应我,只要我表个态支持他,不用出一兵一卒便给我两座城池做谢礼,所以颜公子口中的‘并无利益牵扯’,是不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