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东西藏深了,就挖不出来了。

商妍听着这番话有些吃力,却不得不赞同。皇家育才从来是一种惨绝人寰过程,公主还好,若是皇子,皇族从小便默许他们弱肉强食,哪怕是个再愚笨孩童,今年死皇兄,明年皇弟重病迁出宫闱,如此往复,恐怕也难以维持原本纯真童星。而商徵……他似乎从来没有吃过亏,从她有记忆开始,他从未受过先帝半句职责,从未做过一件让朝廷非议败事,直到——他一举登帝,从此没有人敢再议一句是非。

民间戏本儿里皇子总是要运筹帷幄九死一生才得以登帝位,可是商徵却不是。所有一切顺畅得像是理所当然。

这需要多深心思?

安公公摇头叹息,朝身后随侍招了招手道:“这是陛下命老奴送还给公主一只风筝,还有一些安神药物,孙御医一会儿会带到。”

商妍抬头,果然瞧见随侍手中托盘上那一抹眼熟斑斓,轻轻舒了口气道:“劳烦了。”

安公公又是一声叹息:“劳烦称不上,只是老奴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

安公公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老奴知道公主手上有块暖玉,色泽碧青,冬暖夏凉,公主似乎已经腻了,可否……”

暖玉?商妍凝神想了想,依稀记起来还真有那么个东西。那是大约十几年前她生辰时候有个朝臣送。当时真是隆冬腊月,那玉居然触体升温,她十分喜欢,就把它穿了绳儿挂脖子上,似乎过了挺久,到后来自然是腻了,也不知道是收了哪儿……

“找到了我差人送给公公。”

安公公大喜:“多谢公主。”

商妍点点头,并不意。谁也不曾想到这小小一块暖玉,很久以后会成为一个不小麻烦。

暖玉果然还是,那日下午,小常从永乐宫几乎要结蜘蛛网旧房间里把它翻了出来。当天黄昏商妍就差人给安公公送了过去,到晚上,安公公笑眯眯上了门道谢。临走神神秘秘笑,他说:“公主这几日可要多与陛下走动走动。”

“为什么?”

安公公道:“因为选妃之日近了。每年陛下这几日都颇为烦躁,希望今年不复往常。”

选妃?

商妍越听越糊涂,却很久之后才明白安公公“不复往常”意思。

***

相较于商徵选妃,其实有个几乎被淡忘事情要远比它之前横亘宫闱内总管议程上:镇西将军接风宴。宴会之前,永乐宫中小道消息之神小常早就把那个年少将军打听了个遍,兴致勃勃地梳妆时候灌输各种捕风捉影消息。

商妍耐着头痛听完,总算大概知道了这个镇西将军到底是个什么人。他父亲是与容裴一起出神入死战将,一个驻守南疆,一个握兵西土,不过老将军过世得早,留下了个骁勇善战独子,几次大捷后封了少将,容裴死后是成了将军。

边关有传闻,此人用兵以诡诈闻名,敌营担着“卑鄙无耻”之名,却意外地受自家将士爱戴。有传闻说这镇西将军颇好女色,即使荒漠战场上亦是香车软轿红颜相伴……

“不靠谱。”小常如是总结。

商妍却不以为然,这样宫宴是什么目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她又并非真要这样地方招个相守之人,本来就只是找个一拍即合合作人,好女色与不好女色有什么区别呢?而且镇西将军牵扯国本,并不是个好合作对象。

“既然公主无意,为什么还要去?”

为什么要去?商妍细细地描上后一抹眉,轻轻叹了一口气。

宫闱之中好奇心太厉害绝不是什么好事,可是事关国运,她不得不慎重。这天下是先辈打下,她既然知晓这其中有古怪,就不能放之任之。与公与私,她都必须再见杜少泽一面。

宫宴并不设宫内,而是宫外一处私邸。杜少泽自然是不可能再入宫,她近期内也是不可能被允许出宫,这场接风宴会是唯一可以蒙混过关机会。到时候鱼龙混杂,想必她稍稍消失一会儿应该不会引起过多注意。

三日后,接风宴帝都城外一座别院举行。商妍抵达时候已经稍稍晚了一些,院中丝竹管弦都已经齐鸣,舞姬们轻软着腰肢遮去了大部分人视野,就连通禀那声“妍乐公主驾到”都夹丝竹声中微不可闻,直到她迈步到了商徵面前,文武百官才恍然惊觉行礼。

商妍站商徵身边,本来是不抱希望地往下望去,却不想见到了一抹熟悉身影,不由一愣——君怀璧,他竟然会出现这里?

君怀璧目光并没有她身上,他极自然地低着头,如同任何一个谦卑臣子一样,对着当朝公主摆出一派臣服姿态。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商妍却觉得心底有一丝丝酸涩,这样凌虐,让指尖都有些疼了,他越是不抬头,她就越想逼他抬头看上一看……

“妍儿。”一声低沉声音响起,生生把她就要迈开脚步阻拦了回来。

商妍恍然惊觉,匆匆收回目光,向商徵行礼:“皇叔。”

商徵神色并无一样,他淡道:“既然到了,还不见过镇西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