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妍彻彻底底地变成了一个木偶。小常曾经笑话过,说妍乐公主他人面前骄傲得像条蛟龙,可到了商徵面前却成了软趴趴虫儿。如今她这只比往常还要软上些许虫儿被商徵忽然一笑吓得差点儿魂飞魄散,几乎是笨拙得跟他身后穿越重重开路朝臣,渐渐深入帝陵。

昨日下过雨,道路有些湿滑。她笨拙地跟商徵身后,好几次差点踉跄得栽倒。也不知是错觉还是其他,她第二次踉跄之后,一直没回头商徵似乎是放缓了脚步……

雨后帝陵山风徐徐,一路青柏头,朝臣们已经整齐地站入口两侧。

商妍跟着商徵缓缓步入帝陵,心中忐忑渐渐归为一片寂静荒芜。

这帝陵之中,长眠着她父皇和母后,十年之前她没能瞧见父皇是如何驾崩,却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母后身体她身上渐渐冰冷。一座墓碑隔绝生与死,长眠之人不知是否还有神识,而苟且偷生之人却安逸存活于世——

打乱她思绪是商徵一声极轻声音:“妍儿。”

“……是。”

“妍儿。”

“皇、皇叔?”

商妍终于从自己世界回过神来,商徵却不再看她,他徐徐跪碑文之前,以一种谦卑姿态俯首。

满朝臣子匍匐跪倒皇陵之前,隔着那一道厚重碑膜拜开创下这一片锦绣河山开国帝王。

神官吟诵起繁琐礼文,无数白衣神侍跪地上俯首咏颂起繁复经文。

隔世风吹过青柏沙沙作响,祭祀礼乐奏响空旷皇陵。

商妍静静跪陵前听着满山寒风呼啸,直到一阵小小喧闹从俯首臣子中传来,紧随其后是数个惊诧声音:

“容将军!”

“容将军,莫要冲动——”

神官咏颂神愕然而止。

商妍迟疑回头,陡然发现俯首臣子之中有一个身披银色铠甲身影。他突兀地站跪身匍匐人群中,满头华发被寒风吹得凌乱无比,苍老面容上是狰狞。

是容裴。

商妍屏气看着,一时间猜不透他想做什么。虽然朝中早有传言容裴容将军厮杀一生功勋无数膝下却无子无女,四十几才终于得了个千金,从此便视作掌上明珠,哪怕是塞北雪狐或是东海明珠,只要容家小姐开了一句口,这铁血将军上天下地毫无怨言,容将军爱女成痴名头早就人皆知。可是即便如此,他如今这样仗势打断祭祀,难不成真敢做出什么事来?

扰乱皇陵祭祀,本来就是个可大可小事。

容裴脚步有些蹒跚,每一步走得都不是很稳当,可有些时候气氛往往会让所有人都静观着非常缓慢事情。他从站起身到迈到皇陵之前花了不少时间,可偏偏没有一个人开口。

铮——侍卫刀刃终于出鞘,石阶之前险险地隔断了他靠近皇陵脚步。

这个步履微顿老人抬了抬浑浊眼,忽然噗通一声跪倒陵前,俯身将头重重地磕了石阶之上。

一声闷响。

等他再抬头,额头上已经多了一个泛红印记。所有人都还来不及反应,他已经又重重磕下头去,一记,两记——三记过后,殷红顺着鼻梁流淌下来。他缓缓站起身,踏上一个台阶,又跪倒重重磕头——

三跪九叩。血花四溅。

守备侍卫眼睁睁地看着满头华发白发老人近乎惨烈地完成着不合时宜礼节,一时间都略微乱了方寸,迟疑地回头向商徵投去探寻目光。

商徵沉默以对。

而容裴仍然三跪九叩不断接近着,他抵达后一级之时,忽然狠狠瞪了商妍一眼,怆然开口:“臣有冤屈,望陛下做主……”

商妍被他这狰狞一眼吓了一跳,却听见商徵冷淡声音。

他道:“容将军扰乱祭陵,可想好罪责了?”

“陛下!事到如今,您还是旨意偏袒吗?”容裴瞪着浑浊眼,声音沙哑如干沙,“妍乐公主杀小女先,毒害杜侍郎后,明明早已罪证确凿,您却一直置若罔闻!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先帝上,老臣只求一个公道!陛下真要让老臣死不瞑目吗?”

商徵不语。

容裴用力擦了擦已经渗入眼睛鲜血,忽然哽咽得笑出声来:“太祖先帝上,老臣三朝元老,为商家天下厮杀战场戎马一生,蒙上天垂帘近天命之年才得一女,如今老来丧子,竟没有一人可以还老臣惨死女儿一个公道!敢问天理何!”

商徵依旧是沉默,良久,他才冷淡道:“容将军有话不妨直说。”

他冷漠换来容裴几近疯狂神色。他忽然站起身来,直直地盯着商妍狰狞道:“老臣相信陛下并不是昏庸之辈,求陛下为老臣主持公道,陛下只需把公主交由老臣,今日冲撞皇陵之罪老臣甘愿受罚万死不辞!”

朝臣之中没有人敢出声,可所有人几乎都专注地看着容裴,听他嘶声泣血呐喊,有不少人眼里已经露出几许同情之色,自然地,看向商妍目光中多了几分怪异和探究。